闻一道

我醉欲眠卿且去

【恺楚】不爱你的最后一次自述

*第三人视角

*有请受害人兰斯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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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洛特脚步虚浮地走出吵吵嚷嚷的宴厅,他昏花的视线愈发模糊。作为一个法国人他其实很少喝醉,但这些年来宿醉发生的频率确实越来越高。他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踩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从旋转楼梯缓步向下。水晶吊灯上安静燃烧的蜡烛照亮大厅高耸的穹顶,锥形罩花反射出华丽的光线,穹顶上栩栩如生的壁画发出富丽而神圣的黄金光泽,宛若他一路坦途的人生中最合适的底色。

兰斯洛特活得好过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他拥有不俗的家世和俊朗的外表,他性格沉稳、办事可靠,执行部的中流砥柱。可随着年纪渐长他愈发能体会到一种漫无目的的虚无,像旅人为之跋涉的高地被人占领,他的人生旅途过早失去方向,他无处可去了。

好在时间总能让四分五裂的生活重回正轨,如今一切恢复了平静。没有任务的时候,他常去自己的海景别墅里作画写诗,和剧团的朋友们一起排演,为寻求灵感喝得酩酊大醉,像个无拘无束又自得其乐的艺术家。

如此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可他时常想,如果他从来没有遇到楚子航,他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兰斯洛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听到远处的电梯叮的一响。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隔着一整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他在光芒万丈的浮华中一眼看到了久违的背影。楚子航穿着款式简单的卫衣、运动裤和球鞋,他面色冷清地从视线边缘入画,格格不入地走近。兰斯洛特枯死已久的心房突兀地抽动起来,金色的灯光为楚子航凛冽的黑发洒下一层亲和的美好,一如卡塞尔学院里所有回忆丰硕的从前。

“会长?”

在大脑对肢体下达指令之前,兰斯洛特主动走了上去。楚子航循声回头,眼里透露出与故友重逢的惊讶。对视的一瞬间,兰斯洛特选择性忽略了楚子航从来不爱他的事实,他还是不自觉弯了嘴角。

他渴望忘记他,而事与愿违。

 

全敞的银色科尼塞克轰鸣着疾驰过戛纳灯火辉煌的海岸线,兰斯洛特端正地座在副驾上,夜风暖暖地掠过脸颊,棕榈悠荡的树影撺掇他紧促的心跳,天上璀璨的繁星像一整捧撒落的钻石,夏天已经不远了。

楚子航沉默地驾驶着这台花哨的跑车。十分钟前他主动提出送兰斯洛特回家,在明知楚子航已经与恺撒·加图索结婚三周年的前提下,兰斯洛特还是答应了。楚子航很少向他提要求,所以他但凡开口兰斯洛特都会答应,在卡塞尔学院时就是如此。

他们以前也时常沉默地对坐。同一张桌子,同一扇窗,他和他坐在同一棵香樟的蒙阴下,影子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大学匆匆而过的四年里,他是陪楚子航最久的人。

 

“我们多久没见了?”

兰斯洛特从后视镜里望着楚子航的眼睛,在不甘的回忆把他吞噬之前,他必须得说点什么防止事情滑向深渊。

“五年零四个月。”

兰斯洛特的心脏猛跳了一下,这不经意的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呼吸困难。

“记得那么清楚?”

别记得那么清楚,兰斯洛特在心里哀求,我对你没那么重要。

“你是我少有的几个朋友。”楚子航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对我来说你很重要。”

兰斯洛特溃不成军,他顽强地笑问:“那你结婚都不请我。”

楚子航和恺撒·加图索的婚礼在西西里的一座小教堂里举行。除了他们,参加的人只有一位的牧师,低调地完全不像恺撒·加图索一贯的作风。兰斯洛特曾难以想象他该如何在那场奢靡盛大的婚礼上笑出来,结果恺撒周到地替所有暗恋楚子航的人省去了这个步骤,他只是在婚礼结束后把他和楚子航戴着对戒、十指相扣的照片发到了社交平台上,体贴得令人生厌。

兰斯洛特开始后悔今晚开了一辆和恺撒风格近似的跑车来参加宴会,性格沉稳的他平日里喜欢的车都是劳斯莱斯或者宾利这种庄重典雅的类型。这是一个残酷的巧合,他和楚子航难得的偶遇都不能摒除恺撒·加图索存在的阴影。

“当时婚礼很仓促,我们没来及通知任何人。”楚子航略带歉意地解释,“如果你明晚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吃晚餐吧。”

兰斯洛特知道这里的“我们”包含了加图索,楚子航不会一个人跑到拥有全法最著名私人海滩的酒店里去。在他们重逢的时刻,那个混蛋大概正在楼上的某个房间里等楚子航回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把恺撒·加图索放在眼里。毕竟在自己的视角里,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才是演绎爱情故事的主角。他和楚子航在一起的时间远比恺撒多。他帮他打理狮心会的事务,陪他去图书馆呆一整天,偶尔开车带他去芝加哥逛逛。楚子航不独处的时间里,兰斯洛特的存在占据了80%。他见过许多楚子航柔和的侧面:他绝非冷漠无情的杀手,他累了也会伏在图书馆的桌上小憩,长长的睫毛接住光芒,日月和星光都是陪衬;他在日复一日的观察里了解了楚子航的生活习惯和口味,在他生日时送他最甜的波尔多红酒;他记得某天楚子航拿着一项活动策划案来问自己时,他看着他认真的目光,确定自己已经成了他信任的人;毕业那年的圣诞节,楚子航被恺撒骗着喝了好几杯口感清甜但后劲极大的柠檬酒,满脸酡红的楚子航抓着桌沿硬撑,是他站出来挡住了这个可恶的意大利人。

后来兰斯洛特才明白那晚的自告奋勇是那么多余。他和恺撒的迥异体现在楚子航入学后的第一堂搏击课上:那时兰斯洛特有意为狮心会拉拢这个优秀的新生,而恺撒也早早对这个冷冰冰的男孩伸出了橄榄枝。一对一的时候,代表狮心会的兰斯洛特被楚子航撂倒在地,他躺在地上望向那双澄净似初生晨阳的黄金瞳,视线交汇的刹那,背负骑士之名的人找到了他此生注定追随的光。楚子航伸手把他拉起来,说抱歉。兰斯洛特握着他的手,心甘情愿地认输了。失控的悸动让他乱了阵脚,出于纯粹的欣赏与敬佩,他尊重地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后看清了楚子航清冷的面貌。楚子航微微颔首,转身等待下一位对手。这次风度的退让使兰斯洛特丧失了主动权,从此他只能永远站在他身后,凝望那咫尺天涯的背影。

而恺撒是个不后退也不服输的人。楚子航用对抗兰斯洛特的招数把他同样撂倒,加图索继承人没有绅士地、点到即止地认输,而是抓着楚子航的衣领把他拽翻,与他狼狈地在地上扭打。

优渥的生活条件和美满的家庭让兰斯洛特自小拥有完美的品行和童话般天真的正直,这样幸福的人生让他很难发现那些带着心理创伤的人其实是会在人群中互相靠近的。他不屑于恺撒外放的热情,克己、礼让和谦逊才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应该具有的品格,他和恺撒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在多次见识过学生会主席奢靡的泳池香槟派对和成群结队的蕾丝少女团后,他心里已经把恺撒和那些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划了等号。可那天在他面前扭打的并不是两个胜负欲极强的男人,只是两个同病相怜的别扭小孩。

 

和他们共度过的岁月相比,这一路十分短暂。兰斯洛特看着自己的别墅越来越近,无比希望这辆顶级跑车出点什么故障,帮他再多赢来难得的几个小时。

“我听说你出了诗集,还办了画展。”楚子航平视前方,“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想过艺术家那样的生活。”

“无聊时的消遣罢了。”兰斯洛特微笑,后视镜里的楚子航看起来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那是一种在青涩和成熟之间达成完美平衡的气质。他过得很好,浸满爱意的平和从他不再紧绷的嘴角和柔和的目光中流露出来。

兰斯洛特还是想不明白恺撒是怎么绕过他夺走楚子航的,现在看来他不仅赢了,还赢得很漂亮。他唯一可以推测的是从日本回来之后,恺撒便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楚子航的宿舍里——他们的宿舍里。他们的关系肉眼可见地变好,恺撒和楚子航说话时会靠得很近,他毫无顾忌地揽住楚子航的肩膀走过英灵殿外的长廊,开着布加迪粗暴地堵住图书馆外的石阶,把刚踏出大门的楚子航接走。兰斯洛特不止一次感到了危机,可他无法阻止。楚子航拥有和任何人交往的自由,而他最深沉的爱只用了最含蓄的表达,他没有一件事逾矩,因为他知道楚子航从来只是把他当作朋友,楚子航默许他的陪伴,已经是这个沉默寡言的人能给予朋友的、最大程度的回应,兰斯洛特不忍心打破这一切,他不是胆小的人,对待楚子航却谨小慎微到望而却步。他不想让本就对感情迟钝的楚子航陷入纠葛的情感漩涡,楚子航会怎样看待三个人的关系?他会把这场五味杂陈的爱恋简化成最简单的三角函数吗?

兰斯洛特早就心知自己没有胜算,只能一次次看着布加迪扬长而去,等到他终于得知恺撒和楚子航在一起的那一刻,一切为时已晚。

失意中他不愿再去追溯挫败的因果,只是他终于明白,爱不是靠一天一天的奉献纺成的绵线,爱是某时某刻突入心底的细针。

 

引擎在清晰的潮声中戛然而止,兰斯洛特站在开满凤凰花的院门外和楚子航告别。他本该邀请楚子航到家里坐坐,尽尽地主之谊,但这样不会改变他们已经错过的人生轨迹,就算他留楚子航过夜也什么都不会发生。

楚子航不排斥他的靠近,那是因为他对楚子航有非常深刻的了解,他从来有意保持着让楚子航适度的距离。他们共处一室时安静得能听见花落的声音,他从不打扰楚子航的沉默,对楚子航来说,只要他不排斥自己的靠近,那已经算是一种特别的亲近。他很少叫楚子航的名字,也很少和他发生身体接触很多时候,兰斯洛特觉得他比伸手沾染月光的恺撒爱得更高尚。他尊敬他、仰慕他,像夸父追日般执着地追随他,只要看着他就觉得满足,连对他产生欲望都觉得是可耻的亵渎。楚子航以朋友为基础的信任那么珍贵,他舍不得破坏。可没表明的爱终归只是自己的情绪,惨败后收拾残骸的也只有自己。

 

长夜迢遥,兰斯洛特故意以短暂的沉默拖延相聚的时光,直到楚子航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兰斯洛特才开口道:“会长,你开我的车回去吧。”

“不用了。”楚子航说,“时间还早,我可以沿着海岸线跑回去。”

兰斯洛特低头笑了出来。他一点也没变,甚至比从前还要美好。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兰斯洛特朝他挥了挥手。楚子航走远了,他还是固执地盯着海岸线望眼欲穿,与他长久地告别。毋庸置疑的,当他失去楚子航,楚子航就会永远幸福下去。

 

 

“我今晚出去夜跑的时候遇到兰斯洛特了。”

恺撒拧着眉头从棋盘上抬起脸,他和楚子航正坐在顶层套房卧室的地毯上下国际象棋,矮桌边还放着两杯清甜可口的柠檬酒。恺撒看着楚子航的脸,神情凝重地思索了数十秒,然后抬手落子,用自己的王后吃掉了楚子航的骑士。

“在我们结婚三年之后他终于跟你表白了?法国人就是专爱惦记别人的妻子。”

胜负即将见分晓,恺撒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棋局上,他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不,他不会说的。兰斯洛特是会委曲求全的人,他宁愿跟你当一辈子朋友也不会冒这个险。”

战况陷入僵局,思考的间隙,楚子航有些茫然地说:“我只是不明白,兰斯洛特为什么喜欢我?”

“楚会长,希望你明白,你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足以成为无数人的向往了。”恺撒撑着脸望向他,语气挪揄,“我还以为你那么迟钝会察觉不出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就像你知道真小姐喜欢你,但你也不会主动戳破。”楚子航说,“这是给对方最大的体谅和尊重。”

“爱情最让人无奈的一点在于,爱者和被爱者往往不能心意相通”,恺撒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而你需要的不是温柔的守候,是一声暴烈的巨响。”

楚子航回过神来,眼看着恺撒的王后已经横扫千军,站在了自己落单的国王面前。

“看起来我还得用几十年才能让你领悟爱情的真谛。”输了半个月的恺撒首次获胜,他得意地挑眉,趾高气昂地宣布:“将军。”

 

兰斯洛特回到家,发现冰箱里没有酒。酗酒本来就不是他的风格,他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预兆。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就不要再沉溺下去了。

他合衣躺到床上,像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抱住自己的身体。他感受到昙花一现的旧爱从心上脱落的疼痛,他摸到自己嶙峋的悲伤。闭上眼睛前,他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求救:

楚子航,我最后一次发誓——

我不会再爱你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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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了篇很想尝试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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